望著縱谷裡已收割過後的連綿水稻田,心裡總會想起大家對此地的介紹台詞:這裡是玉山腳下第一塊水田。拉庫拉庫溪的溪水一路順勢經過林相層遞變化的森林、流經山羌和食蟹獴的腳邊,最後一部份成為現在眼下的溝渠中流動的水,灌溉著南安田區。
此時陰涼的天氣十分舒服,然而空氣中似乎有些緊張的氣氛,今天是南安農友們這陣子努力的成果展現之關鍵時刻。
農友石君忠大哥準時地等在田邊,沉默地坐在茄冬樹下的石頭上抽菸。待評審與參訪的大家到齊後,大哥搬起水溝中刻意放置的大石頭,竟然見到了不少在較湍急的溪流中常見的石蠶蛾幼蟲。至今我仍然記得第一次認識石蠶蛾幼蟲時的驚訝,看似只是大石頭上的石片碎屑其實有著生命寄居其間。牠們會吐出絲線將小碎石或葉片黏附在大石塊上當作巢,像是一棟棟小石屋,藉以抵禦強勁的水流,大石塊就是幼年石蠶蛾們於溪流中的村落。在溝中放石的想法其實源自於石君忠大哥自身釣魚時的經驗,有石的地方就有水生昆蟲,魚自然受到食物吸引而來。
視線跟隨著黃鶺鴒在空中波浪狀的飛行軌跡,腳步慢慢深入田區。一群斑文鳥在乾草叢中起落,牠們總是結成小群移動,遠看就像是田裡突然升起一陣快速但輕巧的褐色旋風。小白鷺優雅收折起潔白的翅膀,偏頭看著這群對著水池驚呼的人們。農友林仁義田中的生態魚池以緩降邊坡的方式設計,如此一來,池邊較有充足的水陸交會空間可供動植物利用。「現在池邊的細草就是龍蝨喜歡的躲藏環境。」蹲在池邊仔細觀察的評審彭仁君老師補充道,細細的草莖下快速閃過深色滑亮的背甲。龍蝨對於農藥等化學物質相當敏感,因此在田區其實已不多見,然而在南安有機田,牠們仍能保有棲身之地。
在這塊水池中,也曾經發現一種看似不起眼的小魚,但這種小魚的發現卻讓生態專家們相當振奮,牠就是2017年被列為瀕危,僅生活於臺灣東部的特有種菊池氏細鯽。我與菊池氏細鯽的初次相會就在這塊田區,看著牠們銀亮的身軀,總會回想起愛好水域的朋友提起這種魚時的發亮神情。為了讓細鯽在南安繼續存續,頭目與夫人高春妹特別調整以往的放水機制,讓田區一整年都沒有斷水。如今菊池氏細鯽已成為大家認識南安有機田的最佳窗口。林仁義、林泳浤等南安農友們為了細鯽和其他生物而嘗試在田區挖設水池、搭棚架…實踐各種腦力激盪後的構想,嘗試以友善生態的方式經營農田,每一塊有機生態田的出現都是眾多心念與合作交會下的成果。
來到李菊妹農友靠山邊的田區,足以讓兩人並行的寬闊田埂上有穗花木藍、大花咸豐草、仙草、馬藍等植物恣意生長。由於我們行走時的擾動,橙瓢蟲們一隻隻打開自己的澄亮翅鞘,自草叢裡騰騰升空。橙瓢蟲被視為友善環境的指標生物,而在這條綠意盎然的田埂上,幾乎每一草莖上都能看見一點橘。田埂草的作用遠比我想像中來的多元,如農友林瑞花分享自身觀察經驗時提到,穗花木藍除了能夠固氮、提供益蟲食物來源外,由於其花朵類近於農田害蟲金寶螺的卵,意外的有減少金寶螺在此繁衍產卵的功用。「還沒種穗花木藍前,每一期幾乎都要補秧補到三、四次,自從種下後我從來都沒有再補秧了。」
即使看似遍生蔓草的土溝常使林瑞花被人笑稱懶惰,但她堅持自己的想法,並已產生一套按照時序運作的模式:當稻子要出穗時就不砍草,因此稻子成熟時土溝植物正處於花期,吸引益蟲以減少作物的蟲害損失,即使稻子收割後仍然不砍草,讓原先在稻田裡棲息的生物在稻子消失後仍有庇護所。現今臺灣各地許多農田田埂已水泥化,有機田區若沒有田埂草,即使不噴農藥、殺草劑,但生物棲息空間不足,對生態營造的助益其實仍然有限。評審廖美菊老師特別提醒,未來多樣化的田埂草種植,是致力於生態營造的大家可以共同努力的方向。
也許,當我們看著與田區一同生活的生物會感到喜悅,或許是因為,那代表這些生物和我們如此靠近。在南安,如果天氣晴朗,往往能見到數百隻薄翅蜻蜓盤旋在稻田上。即使今日水氣濃重,當大家準備離開時,仍能發現幾隻侏儒蜻蜓、杜松蜻蜓悄悄停棲在路邊的長草間。在牠們比例巨大的複眼中,又是如何看待南安的田區呢?我和夥伴們靜立在一旁看著棲地營造的評選結果陸續揭曉,七位農友們的努力讓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願景有了更多可能。也許可能還需要很久的時間、很漫長的嘗試,但至少此時此刻,一切都是值得期待的。
#本活動感謝玉山商業銀行及玉山文教基金會贊助支持
~~三位評審委員評審與頒獎過程花絮 ~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