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國八十年代初,我在農委會台灣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服務,有許多機會到高山野地進行野生動物調查。但近四年的工作期間,印象最深刻的不是親眼目睹稀有野生動物,而是當年在彰化、雲林的平原農業區進行調查時,除了農民眼中的「害蟲」,在水稻田中幾乎看不到其牠野生動物。
或許有人會以為,農田因為經常有農事干擾,所以少有生物不足為奇,但農田真的本來就應該這麼「乾淨」嗎?
無毒的花浪蛇,原本是台灣農田極為常見的小動物,以田裡的無脊椎生物與蛙類為食,農民視牠們為「土地公的小孩」,不會刻意傷害;也因為花浪蛇體型小,所以沒有商業捕捉壓力。但時至今日,花浪蛇在已經成為田間的稀有生物。
歲時耕作 營造生物棲地、農業文化景觀
農田雖然因為農事而常面臨極頻繁且強度甚高的人為干擾,但由於多數耕作都是依歲時節令施行,具有規律性,且在不同季節營造出不同的微環境。許多生物因而各取所需,有些為了生活史某個階段的需求而短暫停留;有些反而偏好農田的干擾型態,因而長期棲息。
例如新北市三芝的阿石伯,每年四月將水田重新翻耕並種下睡蓮花苗後,台北赤蛙就接著進駐,他們夜間就在睡蓮葉上捕捉被水面月光倒影吸引而來的昆蟲,求偶也在葉上發生。行動力強的成蛙,天亮前會跳到周邊田埂的洞穴中躲藏。七月時,田中茂密的蓮葉叢,則為剛變態而成、還無法四處走跳的幼蛙,提供了絕佳的隱蔽處,讓牠們白天能在田中安然度過;十一月蓮花開始凋萎時,幼蛙也長得夠大,就能跟他們的長輩一樣,跳到田邊洞穴蟄伏度冬了。
而台南官田的農民在夏季開始種植菱角,菱角的浮葉恰巧成為水雉適切又安全的築巢育幼環境,讓官田的菱角田不但是台灣的重要文化景觀,也成為水雉的重要棲地。
農藥進駐 換來寂靜的農田、沒有老鷹的天空
不同型態的農田,因為各有不同的地形、地貌與微環境,形同多樣化的棲地,吸引許多生物棲息;同時,田中的生物也引來高階的天敵生物,層層疊疊,構成有別於其它生態系的農田生物多樣性。
除了兩棲、蟲與水鳥,從蜻蜓、螢火蟲、泥鰍、鱔魚,到環頸雉、草鴞、石虎,都是台灣農田生態系的代表物種。那何以水稻田會看不到太多生物?花浪蛇又為何逐漸消失?其實相關研究早已找到答案,但許多國人還是看了電影「老鷹想飛」後,才深刻理解農藥對生態的影響竟是如此廣闊而深遠!
農田生物的消失,其實只是問題的冰山一角,背後代表農田生態系的金字塔,因為農藥、殺草劑、化肥的長期施用,已從基礎崩壞並蔓延到頂端;也代表地表下我們看不到的土壤生態,已經失去了大多數原本能分解、製造養分或是幫助鬆土的微生物與無脊椎動物。當然,如果一塊土地從微生物到多數動物都難以生存,上頭生產的農作物,人還能吃得安心?
農田永續 全民共擔生態維護成本
農民施用農藥、化肥為的是保障生計,如果我們期望農民放棄化學資材換取永續的農田生態,農民生計就必須受到關照。包括由政府提出具誘因的友善環境農業政策與相關的配套措施,減輕農民轉型的成本支出。
此外,農民與消費者的關係,必須從現有生產/購買的商品供需關係,轉型為農田生態管理者/受益者的夥伴關係。永續的農田除了農業生產,還包括生物多樣性、水資源涵養、水土保持、氣候調節、文化保全、景觀遊憩等多元價值,這些價值源自農民對農田的良善管理,而其惠益則是由全民享受,因而良好生態的維護成本理當由受益者共同分攤,而不該獨由農民承擔。
「綠色保育」 消費實踐保育,鼓舞農民友善耕耘
自然資源保育涉及眾多權益關係人,在永續的前提下,應該盡可能讓主要權益關係人獲益。「阿石伯蓮花」是台灣第一個本土農產的生態品牌,不但維護了農友生計,也保護了台北赤蛙棲地。後來在台南官田推動水雉的農田棲地改善時,此概念落實成為「綠色保育」農產品標章,訴求農業生產與生態保育共存共榮。
「綠色保育」的理念啟發了許多保育工作者,從原本保育與經濟的二元對立,改採與農民合作尋求維護生計/改善棲地的雙贏方案,紛紛加入綠保行列或打造類似的生態品牌,逐漸顛覆社會大眾發展與環境不能兩全的刻板印象。
「綠色保育」標章讓消費者更容易理解農業生產與生態保育的關聯,體會有機農業的真諦不僅止於農藥零檢出,明白所支付的農產品價格包含維護生態的管理成本,有助農民與消費者全新夥伴關係的建立。也較容易帶動保育消費風潮,讓消費者意識到自己就是保育實踐者,進而集結成市場力量,鼓舞友善耕作的農民,改變更多農民的生產行為。
作為一個國民,我們不能不關心農田,因為她占台灣陸地近三成面積,僅次於森林,是第二大生態系;作為一位消費者,我們更必須關心農田,因為她是我們的食物產地!
田裡有腳印市集—集結消費力,支持友善小農新據點
長期推動環境教育的臺灣博物館南門園區,自103年底起,與慈心基金會攜手成立臺灣第一個「農業生產與野生動物共存」為訴求的「田裡有 腳印市集」,讓更多人知道食物在生產過程會對動物及生態有所影響。每周六提著菜籃來買菜,聽聽農友在田裡的大小事,買到健康的同時也給予了農友持續友善耕耘的力量。